你的真光见做我早知道了,多谢你见。
候候你的一家门,你的女儿好了没有。
志摩
正月十七
我为什么来办我想怎么办
我早就想办一份报,最早想办《理想月刊》,随后有了“新月社”又想办新月周刊或月刊,没有办成的大原因不是没有人,不是没有钱,倒是为我自己的“心不定”:一个朋友叫我云中鹤,又一个朋友笑我“脚跟无线如蓬转”,我自己也老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心理,因此这几年只是虚度,什么事都没办成,说也惭愧。我认识陈博生,因此时常替《晨报》写些杂格的东西,去年黄子美随便说起要我去办副刊,我听都没有听;在这社会上办报本来就是没奈何的勾当,一个月来一回比较还可以支持,一星期开一次口已经是极勉强了,每天要说话简直是不可思议——垃圾还可以当肥料用,拿泻药打出来的烂话有什么去路!我当然不听。三月间我要到欧洲去,一班朋友都不肯放我走,内中顶蛮横不讲理的陈博生与黄子美,我急了只得行贿,我说你们放我走我回来时替你们办副刊,他们果然上了当立刻取消了他们的蛮横,并且还请我吃饭饯行。其实我只是当笑话说,那时赌咒也不信有人能牵住我办日报,我心想到欧洲去孝敬他们几封通信也就两开不是?七月间我回来了,他们逼着我要履行前约,比上次更蛮横了,真像是讨债。有一天博生约了几个朋友谈,有人完全反对我办副刊,说我不配,像我这类人只配东飘西荡的偶尔挤出几首小诗来给他们解解闷也就完事一宗;有人进一步说不仅反对我办副刊并且副刊这办法根本就要不得,早几年许是一种投机,现在可早该取消了。那晚陈通伯也在座,他坐着不出声,听到副刊早就该死的话他倒说话了,他说得俏皮,他说他本来也不赞成我办副刊的,他也是最厌恶副刊的一个;但为要处死副刊,趁早扑灭这流行病,他倒换了意见,反而赞成我来办《晨报副刊》,第一步逼死别家的副刊,第二步掐死自己的副刊,从此人类可永免副刊的灾殃。他话是俏皮可是太恭维我了;倒像我真有能力在掐死自己之前逼死旁人似的!那晚还是无结果。后来博生再拿实际的利害来引诱我,他说你不是成天想办报,但假如你另起炉灶的话,管你理想不理想,新月不新月。第一件事你就准备贴钱,对不对?反过来说,副刊是现成的,你来我们有薪水给你,可以免得做游民,岂不是一举两得!这利害的确是很分明,我不能不打算了;但我一想起每天出一张的办法还是脑袋发涨,我说我也愿意帮忙,但日刊其实太难,假如晨报周刊或是甚至三日刊的话,我总可以商量……这来我可被他抓住了,他立即说好,那我们就为你特别想法,你就管三天的副刊那总合式了。我再不好意思拒绝,他们这样的恳切。过一天他又来疏通说三天其实转不过来,至少得四天。我说那我只能在字数里做伸缩,我想尽我能力的限度只能每周管三万多字,实在三天匀不过来的话,那我只能把三天的材料摊成四分,反正多少不是好歹的标准不是?他说那就随你了。这来笑话就变成了实事,我自己可想不到的。但同时我又警告博生,我说我办就办,办法可得完全由我,我爱登什么就登什么,万一将来犯什么忌讳出了乱子累及晨报本身的话,只要我自以为有交代,他可不能怨我;还有一层,在他虽则看起我,以为我办不至于怎样的不堪,但我自问我绝不是一个会投机的主笔,迎合群众心理,我是不来的,谀附言论界的权威者我是不来的,取媚社会的愚暗与褊浅我是不来的;我来只认识我自己,只知对我自己负责任,我不愿意说的话你逼我求我我都不说的,我要说的你逼我求我我都不能不说的。我来就是个全权的记者,但这来为你们报纸营业着想却是一个问题……我们那位大主笔先生还是不信,他最后一句话是“你来办就得了!”